常常喜欢去老家的乡村闲逛,虽然那路上的泥泞已不会再拔我的鞋,那立着丛丛芦苇的河水也不再有往日的清凌,小池塘里也少了鱼儿的欢蹦,但还是克制不住地喜欢。有时看到一只母鸡在芦荻丛里觅食,听到猪在圈里满足地哼哼,或者三五只鹅鸭小船样静漂在水面,便觉得极为熨帖。尤其是冬日行走在这样小村,心里就不由得生出点怀古的意蕴。 这日看了母亲回头,斜阳里到了社渚下西村,突然想起这里有一个去处——陈桥兵站。问了人,便驱车寻觅城头桥村。我在这个镇上工作过十几年,周围的小村我都去家访过,唯独这村一直无缘一见,也许是冥冥之中一份长久的期待。城桥村和社渚其他的一些小村庄并没有太大区别。杂树浓密包裹,民居散淡陈列,偶尔有两声呼儿唤狗的软语,冷清清、静悄悄、悠笃笃,让我满心喜欢这般乡村气质。这几年在城里折腾,倒是常常怀想当年村校执教时的闲散。走在村里一条条小道上,发现社渚镇迅猛的经济发展并没有给这些小村带来太多的变化,一座座小村就像一个个安于清贫的村姑,陶醉在自家柴米油盐掐山花弄鸡鸭中。进村的路很窄,只容一辆小车通过,路面坑坑洼洼,路边的杂草树枝不时挡着道,时不时要停下来清理,以免划伤车身。后来才听当年的同事说从南边241省道也可入村,路要好走得多。 没开几分钟就到了一处空旷的水泥场地,场地上朝北立着一块一丈见方的石碑。石碑上书:新四军一支队第五兵站旧址;底下一行小字:溧阳市社渚镇政府,一九九九年四月立。与碑相对的北面有几户人家,其中一家聚集了许多人,在打牌聊天取乐,面对我的忙碌,没人过来搭讪,只是远远在望着,或许见得多了吧。 陈桥兵站的设立跟新四军江南指挥部有关。1938年6月,陈毅率领新四军一支队挺进苏南敌后,与粟裕会师于溧阳竹箦桥,司令部设在溧阳前马水西村。此后,新四军的兵工厂、服装厂、医院等后勤单位亦迁至水西村及周围村庄。1939年11月,新四军江南指挥部在此成立,陈毅任指挥,粟裕为副指挥,统一领导江南全区的革命武装。为了方便与苏皖等地抗日武装联系,便在苏皖地区设立了一个个兵站,社渚“一支队第五兵站”,也就是当地老百姓口中所说的陈桥兵站,便是其一。 新四军兵站是怎么一回事?通过上网“百度”查询,我了解到一些有关兵站的史料: 1938年春,新四军大部集结于以安徽省歙县岩寺为中心的一些地区后,军部总兵站成立。同年7月,军部进驻泾县云岭,总兵站移驻章家渡。直至1940年12月,皖南事变前夕,兵站人员撤离皖南,军部总兵站告一段落,历时近3年。 其间,总兵站设站长、政治委员,下设3个科,第一科是军实科;第二科称粮秣科;第三科称行政科。所属分队有1个运输大队,6个派出所,也称地区兵站。第一兵站1938年在岩寺建立,称岩寺兵站。因该兵站是进出国民党统治区的门户,战略地位特别重要,所以配备的力量比其他各站强,还配备汽车队、警卫排、通讯排及押解员、管理员等,后来还增设特派员。第二兵站驻太平县麻村,称太平兵站。第三兵站驻泾县马头镇,称马头兵站,1939年初建立,一度撤销后又恢复。第四兵站驻郎溪县头桥与梅渚间的飞狸桥,称飞狸桥兵站,1939年建立,曾因敌人捣乱一度撤回总兵站,1940年军部准备北撤时,返回原地恢复。第五兵站在溧水、溧阳两县之间的竹箦桥、上坝、下坝等地,称竹箦桥兵站,1939年夏建立。总兵站和地区兵站的人数虽少,但基本上形成了由军部向南、向北、向东3条主要兵站线,即南线通往国民党第3战区;北线通往第3、4支队,东线通往第1、2支队。 溧阳社渚陈桥兵站和高淳桠溪赵村的赵家祠堂兵站,都属于第五兵站,隶属新四军第一支队。兵站的任务:一是运送物资,传递情报;二是护送我军来往人员,动员民夫支前;三是利用兵站的有利条件开展统战和建立地下党组织等工作。有看过电影《51号兵站》的就会知道,那就是1943年夏在上海吴淞建立的地下秘密兵站,这些秘密兵站在当时发挥的作用极其重要。从上海在运送到军部的物资中,有新式左轮手枪、驳壳枪和汽车、无线电台、药品、乐器等,其中包括廖承志在香港筹集到的二三百支驳壳枪和电台零部件共8大箱。还曾接运香港中国工业合作协会国际委员会(宋庆龄为名誉主席)捐献的物资。此外还接送群众支援的物资,比如浙江大港头兵工厂的秘密党员和群众,利用修造枪支时节省下来的“试枪”子弹10万余发,秘密与兵站接上关系,接济我军,这在当时起了雪中送炭的作用。 兵站,是新四军交通物资运输极其重要的生命线,也是抗战胜利的重要保障。 不禁要问,兵站为何设在城桥村? 社渚镇地处溧阳市西南边缘,是溧阳、高淳、郎溪三县的重要交通枢纽,自古为溧阳西南地区的水陆要冲。此镇建于北宋徽宗宣和七年(1125年),至今有近千年的历史,源远流长,历来民风淳朴。城桥村位于郎溪到社渚的必经之路,与郎溪的飞狸桥兵站、高淳桠溪的赵家祠堂兵站和水西村新四军江南指挥部也都相距不远,只有几十里之遥,又有社渚河与溧梅河、胥河及竹箦河相沟通,水陆运输及中转都相当便利。再加上此村又离开社渚镇一段距离,相对比较隐蔽。于是兵站就设在虞家祠堂之内。 据村里的老人们回忆,兵站工作人员认真执行“三大纪律八项注意”,实行“三不作风”(不拉夫、不派款、不扰民)。兵站只有几个人驻守,常常需要征用民工,对被征用的民工,还对他们进行抗日和爱国宣传,提高民工觉悟,并在生活上给予关心。虽然没有在村里建立地方政权,但在群众工作上做得很出色,老百姓都觉得新四军比国民党军好。正是因为老百姓的拥戴,陈桥兵站才得以持续发挥其重要的转运作用。 约在1940年间,国民党军对新四军步步紧逼,63师下属部队围困了陈桥兵站,兵站还留有十多位新四军战士和一匹白马。为了安全转移,村民虞东海等三人将战士们装扮成老百姓,护送他们出村到河口。因怕暴露目标,白马不能随行,只能留在村里。第二天,国民党军63师的官兵进村时发现了那匹白马,认定新四军还在,四处搜寻,结果毫无所获。自此,陈桥兵站在历史的烟尘中湮没,也完成了它神圣的历史使命。 当年63师驻扎社渚,曾与日军在小金山进行过激烈的战斗,重创了日军,但63师也在此次战斗中牺牲了许多官兵,付出了十分沉重的代价,2000多名官兵几乎全军覆没。据我的老父亲回忆,当年驻扎在镇里的国民党士兵很少有战士返回。战后,国民党军的尸体是用几条船载着运回社渚,最后掩埋在现在的社渚自来水厂附近,并立了一块石碑,称之为“六三公园”。老父当年也曾担任过新四军地下党的情报员,退休后就在这一带开垦了一块菜地。他曾指着这块地告诉我,那石碑上“六三公园”几个字就是第三战区第二游击区总指挥、陆军第63师师长冷欣题写。近来,听说如今这块石碑被社渚文化站送到省里哪个部门了,而社渚镇也有重建“六三公园”的打算。我想,这块“六三公园”题字石碑能够保存至今,也体现了人民群众对63师将士为民族独立和解放壮烈牺牲的肯定。这块“六三公园”石碑是一个纪念,也是一只警钟,为国家完整和民族解放而牺牲的将士是不会被人民遗忘的,但若是与人民为敌,必将被广大人民所遗弃,遭到最猛烈的反击而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。 城桥村大多是虞姓,村上有一个孝思堂,是虞家祠堂,也就是兵站开展工作的地方。另有一座孝子牌坊。1941年冬,侵华日军进村抢掠,孝思堂第一进被拆,做了鬼子的碉堡,孝子牌坊后来也被拆除,听说该村多名老百姓被日军无辜杀害。 面对陈桥兵站和“六三公园”遗址,不禁遥想当年抗日战场的最前沿,国民党军在正面战场上驱除外敌,抵御日寇,谱写了一曲曲惊天地、泣鬼神的豪迈之歌,他们与深入敌后作战的新四军一样,不怕牺牲,血洒疆场,同样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好儿女,那些为了民族解放而献出生命的英魂都是值得我们缅怀的。今天,陈桥兵站的遗址依在,但也所存无几。至于孝思堂和孝子牌坊在战争和“文化大革命”期间也渐成前尘往事,如云似烟般逸散。不断地遗忘历史,又不断地寻觅历史,人们就是在这样周而复始的痛苦演变中,不断反思,不断进步。 离开城桥村,车子缓缓驶入薄暮中的原野。回首,小村上空浮起了三两弯袅袅的炊烟,池塘的水面也飘腾起淡蓝色的雾霭,油菜、小麦、蚕豆等鲜绿的农作物安详地扎根着这块热土,世界一片静美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