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0年,我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,回到偏僻的农村老家。和许许多多村民一样,耕田种地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日子平静得像一潭死水。
两年后,经别人介绍,我同山妹结了婚。山妹死活都要在嫁妆里添一台电视机。我无奈,好不容易凑了500元,买了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,这也是我们村里的第一台电视机。虽然当时只能收看到一个台,时不时还会停电,信号也不怎么好,但妻子有说不出的高兴,脸上写满了得意的神色。晚饭后,一家人围坐在一起,还有不少邻居,整个客厅都是满满的,一直看到屏幕出现“晚安,再见”,大家才散伙走人。到了第二天,个个不但不感到困倦疲劳,干起活来还显得特别有精神。
开始只能收一个台时还好办,到后来能收的台渐渐多了,看电视就产生了矛盾甚至是冲突。我要看这个台,她又要看那个台,因此争吵也多了起来,有时彼此几天都不说话。父母从表面上看好像无所谓,其实心里也憋着一肚子的气,只是嘴里不说而已。遇到不喜欢看的节目,早早就去睡觉了,似乎在用这种行为表示无声的抗议。因此,家里人都称这台电视机是“气人机”,在外面则被传成“气人鸡”。
1999年,家里的粮食大丰收,国家对粮食收购价也提高了不少。过年时,我不管三七二十一,拿出卖粮食的钱从镇里又抱回了一台17英寸黑白电视机。我把这台电视机往客厅一摆,高姿态地说:“这是‘粮价机’(后来村民们戏称为‘娘家鸡’),你们看。”然后把那台14英寸的提进了自己的房间。按理说,多了一台电视机,家人看电视的矛盾就解决了,其实不然。我一个人看,自由自在;妻子和父母一起看,就等于把她推上了矛盾的风口浪尖,她怕落个不尊老、不孝敬、没良心的名声,也就不好意思同父母争。于是没几天,妻子又来和我抢。无奈之余,夫妻双方签署了单双日轮流坐庄的协议。
儿子渐渐地长大,上学前班时就迷上了动画片,到了读小学,每天什么时候有什么样的节目比电视报还清楚。毫无疑问,“粮价机”的支配权被他霸占了。
随着经济状况的逐年好转,黑白电视机日渐落伍,村民们买回来的都是带颜色的了。其实家里并不是没有买彩电的钱,而是要留着准备用来盖新楼房。不过我们夫妻俩日夜盘算,等建新房的钱够了,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买彩电。天遂人愿,2005年,中央宣布取消农业税,而且农民种地还有补助,当时我心想哪有这样的好事美事?当一切都证实这是真的时,一家人高兴得几夜都没有睡着,母亲烧了三炷香,向天朝地拜了六拜,磕了九个响头。妻子更是笑眯眯把计算器按了一遍又一遍,信誓旦旦放出风去:我们家的彩电,过了年、最迟端午节就可以到家了!2006年春节前,我和妻子兴高采烈喜气洋洋地把29英寸大彩电抬回了家,比预期的时间提前了不少。原因很简单,国家又免除了义务教育阶段学生学费,孩子上学不要钱了。我们把这彩电取名为“税教机”,谐名“睡觉机”,意为是用省下的农业税、教育费买的。
儿子看见大彩电,哈哈大笑,高声宣布:“从今天开始,这个彩电归我了!”幸好这小子跑得比狗还快,要不我的几个巴掌肯定送了过去。不过我又想,现在有三台电视机了,但看电视的矛盾依然没有得到彻底解决,如果不是担心儿子今后上高中、读大学的花销,真想再买一台,这样就和谐了、圆满了。没想到就在我感到有点美中不足的时候,国家又出台了新政策,购买部分家电可以得到13%的家电下乡补贴。这真是世界变化太快,好事天天落我家。妻子也一改往日节俭的态度,洒脱地说把家里的钱拿出来,明天就去买一台全村最大、最好的电视机。我说:“你不担心孩子上高中念大学和家里建房的钱了?”妻子不假思索地说:“亏你还是个高中毕业生呢,连形势都看不清,我们别管那么多,有钱尽管花就是了。”我笑着问道:“这回该叫什么‘鸡’呢?”妻子一甩头,回答道:“当然是昂首报晓的雄鸡(机)!”
这就是我家“四只鸡”的故事。我想,这个故事几乎在全国各个地方、每个家庭、每个人身上都发生过或正在发生着,太普遍、也太平常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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