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常族系
 
 
在常族系
 

    观庄赵氏和常州的赵姓一样,都把祖先追溯到了宋代皇室,以宋太宗弟魏王赵德昭为祖先。后金兵灭北宋,宋室南渡,赵氏皇族也遂之迁居江南一代。南宋末年第十一世赵孟堙(1267—1332)在元代曾出任过高邮州录事参军,元泰定二年(1325),他辞官回浙江老家,路过常州,遇到一个异人,称此地风水极好,居住于此,可以子孙繁衍,家财万贯。于是他便在武进的政成乡倾盖亭处留了下来,由于他是在西去浙江的路上停留下来的,所以将倾盖亭改名为西盖村,即今武进横林赵家塘村。五年后,赵孟堙去世,安葬在村旁不花墩。他的两个儿子赵由彭、赵由俊便定居于此。到了明代,第十六世赵珍入赘邓氏,迁居至栖鸾乡观庄,即今天的嘉泽观庄村,遂为观庄赵氏始迁祖。

    观庄赵氏一直在乡务农,所谓“耕读传家”,至第二十四世赵继鼎(1596—1673),终于产生了一个进士。赵继鼎字取新,号止安,晚年更名安愚,字迂叟,号蒋山。他青年时读书聪颖,为城内大族白氏赏识,入赘白家,从观庄迁居城中元丰桥,成为观庄赵氏入城六房的始祖。赵继鼎在城中结识当时的名士郑鄤,曾经出任郑鄤家塾的教师。崇祯十三年(1649),赵继鼎中进士,作为本家族的第一位进士,实在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。族中其他人对此是又羡慕又妒忌。其中有人信了果报风水之说,认定他家的祖坟冒青烟积德,便想将自己的祖坟迁到旁边,沾点灵气,被赵继鼎拒绝。这位族人居然为此将其祖坟上所栽树木全部伐掉来泄愤。赵继鼎恰好在三四年中丧父丧妻又丧二子,痛苦的他认定“皆族人斫伐坟树,破伤风水故,思之忿恨入骨”。不久明清鼎革,风云突变,赵继鼎因父丧,从兵部主事任返乡,从此隐居不出。当时武进知县张国枢是他的同年,在他的庇护之下,赵继鼎曾经平静地度过了易代之后的最初两年。但是“此时善良自守,多罹祸”,人生于乱世,颇是无能为力。

    不久他家就“一月叛仆五人,结伙潜逃”,以前结冤的那位族人也“既值沧桑”,四处散布流言。所谓“流言”指什么,在他的年谱和其子赵申乔所撰行述均语焉不详。上海图书馆藏秦瀚才年谱抄本中附了一条引自陆度所撰《皇明广纪》的资料,记录了“流言”的真正起因:弘光帝有个太监,在南明亡国时携着玉玺出逃,云游至无锡,找到赵玉森,称是同族,赵玉森便联系他在江南的族人,如常熟赵士春、赵士锦和常州的赵继鼎,意在恢复。当时有个武弁叫华七,到处宣扬懂兵法,与参与其中,其实暗地里干着抢劫的勾当,不久便被官府擒获,随即便将此事招供。在那个非常时期,没有比与“谋逆”这两个词相关的流言更有冲击力了,此时即便张国枢也无能为力了。万般无奈之下,他为赵继鼎想了一个办法。年谱和行述将这个办法称之为“如冯良弃车杀马,裳衣腐败,草土妻子,发丧制服故事”。这个典故出自《后汉书·周燮传》:“(冯良)耻在厮役,因坏车杀马,毁冠裂裳,乃遁至犍为。”其实就是装死。《皇明广纪》作了更详细的说明:赵继鼎在家乡诈死,停尸于榻,哭临的人只看到丝绵覆面,全身盖着冥钱。三日后始下葬,张国枢还在灵前痛哭,并厚给葬金。从此,赵继鼎隐姓埋名,流亡江北,以占卜为业。然而其族人却始终没有放过他们一家。一开始是“心疑为伪,欲告发其棺”,随后又“复通叛仆胡化”,“纠府差陈季昌与布政司赵承差”,以田产纠纷为名勒索白银四百两,导致赵家田产尽失。事情到此,还没有完。族人和奴仆又纠结盗匪,将赵家房屋一把火烧光,赵家妻离子散,家破人亡。 

    张国枢可以说是赵继鼎一生难忘的知己,他离任后,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告知了即将上任的江苏巡抚张慎学,称关于赵继鼎一案纯属冤枉,他只不过是暂时避难,其实没有死,希望张慎学能够将此案查清。张慎学终于找到流浪在江北的赵继鼎,并让沉冤得雪。张慎学和张国枢曾举存赵继鼎做官,他却只求隐居教书,高攀龙的侄子高世泰曾经为他题了一个匾“江南老教书”,这也就成了他的最得意的外号。他这个“江南老教书”居然把自己的家族教成了清初闻名全国的“三世进士”之家,赵继鼎和他的儿子赵申乔、孙子赵熊诏、凤诏、鲤诏,加上申乔的弟弟申季,三代6人都中了进士,一跃而成为当时常州最有声望和权势的家族之一,而且一直昌盛至晚清民国时期。他的裔孙,著名诗人,毗陵七子之一赵怀玉在《蓼溪年谱(即止安自叙年谱)跋》中便叹道:“今公(指赵继鼎)之后独昌,当时为难者虽不与较,子孙已陵夷不可问,余庆,余殃,固何如哉?”也许真是应了所谓果报之说吧。 

    赵继鼎有六个儿子,前四个儿子或是早殇,或是死于家难,五子赵申乔,六子赵申季均中进士。赵申季(1663—1708)生,字行瞻,号蔚什,又号运仙,官至山东学政。赵申乔(1644—1720)则更是康熙朝的名臣。赵申乔,字慎旃,一字松伍,别号白云道人。中康熙九年(1670)进士,初授河南商丘知县,颇有政绩,外加做事严谨,很得上司赏识,不久便进京为官,至刑部任员外郎。康熙三十年(1691),因大臣李光地的推荐,被越级提升为浙江布政使。起初赵申乔坚辞不去,康熙晓谕他道:“浙江乃财赋要地,自上任布政使张鹏翮去后,钱粮蒙混不清,如今委派你当此重任,定要秉公察核,不亏损钱粮,不连累百姓。布政使为一省之表率,你清廉了,百官自然以你为表率,”赵申乔顿首称谢,称必将尽心职守,不负皇上所望。赵申乔不但廉洁能干,性格亦十分耿直。任浙江巡抚时,他几乎参遍了当地官员。不久,因苗人叛乱,康熙遂命赵申乔至湖南镇压,并出任湖南巡抚。在湖南巡抚任上,他参奏提督俞益谟私取兵粮三十五石,康熙下诏诘问俞益谟。俞益谟反而弹劾申乔为人太过苛刻,诬陷大臣。康熙命尚书萧永藻细查此事,得知赵申乔所说属实,下诏罢了俞益谟的官,命申乔还职。康熙爱他不惧权贵,将他升为左都御史。赵申乔的耿直脾气,颇得康熙的赏识,爱屋及乌,他的弟弟赵申季、儿子赵熊诏、赵凤诏、赵鲤诏等也都受到皇帝的赏识,其中赵熊诏更成为康熙四十八年的状元。

    赵熊诏(1663—1721),字侯赤,号裘萼,他虽为状元,但是科举之路却不是一帆风顺。康熙二十年(1681),后来任直隶总督的常州人唐执玉入都求学,途经商丘。当时赵申乔任商丘县令,唐执玉的伯父唐于昶则在县衙中担任赵申季、赵熊诏、赵凤诏的私塾老师。唐执玉离开的时候,唐于昶和赵申乔说到:“我觉得这几个小孩当中,你的二儿子赵凤诏应该是最快成为进士的,而你的大儿子应该是大器晚成,几个人当中最晚的,但他肯定会中状元,至于我的侄子和你的弟弟,应该在你的二儿子之后中进士。”后来一切正如唐于昶所预料的那样。康熙二十七年(1688),赵凤诏首先中进士,年仅二十五岁。康熙三十六年(1697),赵申季中进士,两年之后的康熙三十八年(1701),赵熊诏方才中举,到了康熙四十六年(1709),赵熊诏终于如愿以偿,高中状元,这时他已经是四十七岁了。

    康熙四十六年这一科的会元是桐城人,古文大家戴名世,他中了这一科的榜眼。戴名世是名噪一时的才子,天下人都认为状元是他的囊中之物,所以当时已经有传言称赵熊诏中状元是沾了他父亲的光。不久,赵家和戴家又因为另一件事牵扯到了一起,这就是著名的南山案。戴名世的《南山集》中有关于南明政权史实的部分材料,引用了桐城另一位学士方孝标所著的《滇黔纪闻》。书中所记南明之事,皆用南明年号,戴名世转录到自己的文集中,也未作更改。赵申乔便以“所作书内,将本朝年号销除,将永历年号写入等大逆不道之语”参奏上去,把戴名世送上了刑场。当时方孝标已死,被开棺戮尸,为其作序的另一位桐城派古文大师方苞亦受牵连。而参与刊印以及收藏、知情不报者和处置不力的官员一概治罪。戴、方两族人多死于非命,其余人等被流放到黑龙江的宁古塔。后来康熙为收买人心只斩了戴名世,其家人等皆加恩宽免。但是受《南山集》案株连的几百人,或发配边疆或沦为奴隶,命运凄惨。《南山集》案成为康熙朝末年的一桩著名的文字狱。

    赵申乔为什么要纠参戴名世,以至于导致一场大狱,历来都有不同的看法。来新夏先生在为法国汉学家戴廷杰《戴名世年谱》所作书评曾称,赵申乔之所以纠参戴名世,是因与他的长子即戴名世同科状元赵熊诏有关。他认为,当时大气候很不好,既有皇子结党事件,又有南北闱的科场案,而北闱又与赵申乔有关,所以赵申乔不仅急于洗刷自己,而且要立新功,而如戴名世的“狂悖”言论文字为他人举发,可能会牵连儿子挂上结党之嫌,更有可能牵出前科抡才不当的另一科场案,所以不如先发制人,纠参戴名世,摘清干系。这可备一说。戴廷杰所撰年谱中还引用了另外一段来自《永宪录》的话,“此为旧东宫摘其语进之,申乔遂起此狱”,即为太子指使。如果《永宪录》所言属实,很有可能伴随着康熙对太子一党的怀疑加剧,其党羽托合齐失去康熙信任之后,《南山集》案是太子胤礽最后的孤注一掷,想借以来转移康熙的视线。而江南科场案及其由此引发的噶礼和张伯行互相攻击一事,很可能是同样的手段。噶礼攻击张伯行七宗罪的一条便是认为他在审理《南山集》案时草率行事。

    假定这个推断正确,那么赵申乔纠参戴名世背后应该有太子指使,而赵申乔和噶礼当为太子一党。康熙末年,太子胤礽、四阿哥胤祯、八阿哥胤禩诸人夺位之争愈演愈烈,《南山集》案背后有没有夺位党争的背影,有很多争论。更重要的是赵申乔历来以清廉著称,似乎没有发现到其介入到党争之中的线索。但是首先,很早就有人推断噶礼是太子党。著名史学家陈寅恪在为姚薇元《北朝胡姓考》作序时便称,他于内库发现噶礼所上满文奏折多本,中夹一纸片,上书汉文“勿使汗阿妈知及我弟鄂尔弼云云”等语。陈寅恪据其上下语气,此纸疑出废太子胤礽之手。如果陈寅恪此论属实,则噶礼是太子一党无疑,关于他与张伯行互相攻击出自太子授意的推断,便可以落在实处。康熙在这一事件中,坚持站在张伯行一边,将噶礼落职,明显是他明白这件事的背后阴谋是什么。其次,赵申乔与噶礼之关系确实非常密切。其子赵凤诏是噶礼在山西的重要心腹,康熙曾问赵凤诏“噶礼居官何如?”赵凤诏奏称:“噶礼为山西第一清廉官。”可见赵申乔很有可能也在太子一党之中。更重要的是,在废太子后,赵申乔又上疏另请册立,也显示出他在夺位之争中微妙的角色,既表示忠心,摆脱自己与太子关系的嫌疑,也是探听康熙的虚实,可见赵申乔纠参戴名世的背后确实是相当复杂的原因在。

    来新夏的推测也不是没有道理。太子发起《南山集》案,特别是让赵申乔出面来纠参,其原因不仅是因为赵申乔身居左都御史,向有令名,而且背后还有更加复杂的因素存在。首先,因为赵申乔同样需要《南山集》案来摆脱他在北闱事件中的嫌疑。如前所述,顺天乡试解元属于冒籍,后来此人脱逃,历时多月方才追捕归案,时任主考官的赵申乔确实难辞其咎。他在北闱案发半个月之后举报南山集案,很难说没有摘清干系、转移视线的嫌疑。其次,传言称戴名世同榜的状元赵熊诏是借赵申乔以权谋私,通同作弊,其实并非空穴来风。《养吉斋余录》卷三转录有康熙三十八年顺天乡试案发生时学子所作的公揭(即大字报),将当时行贿者名单和行贿金额公开,其中便有赵熊诏的名字赫然在列:“赵熊诏因王而通李,数倍于王。”下面还有一行小字:“熊诏托王守烈献李银三千。”此处“李”即是后来因此案得罪的乡试正考官李蟠。第三,当时政治气候颇为紧张,朝中的翰林更是人人自危,到康熙五十一年底,康熙四十二年(1703)科的前四名王式丹、赵晋、钱名世、汪灏,康熙四十五年(1706)科的探花贾国维,康熙四十八年(1709)科的榜眼戴名世,康熙三十八年(1699)的江南和顺天两个解元方苞和贾兆凤均或被落职,或被下狱,也就是说前十余年的各届科举成功者有一大半未能未免。如果赵申乔不先下手为强,如来新夏所言,赵熊诏不仅可能会被牵连戴名世一案挂上结党之嫌,也有可能牵出前科抡才不当的另一科场案,甚至被扯进其它什么更复杂的案件中,所以不如先发制人,纠参戴名世,摘清干系。

    《南山集》一案之后,戴名世固然丢了脑袋,而赵申乔一世清名,也毁于一旦,“申乔有清节,惟兴此狱获世讥云”。更让他料想不到的是,时隔不久,灾难便降临到他们家中。康熙五十四年(1715),噶礼事败,康熙随即想到了赵凤诏称噶礼山西第一清廉官之事,便向张鹏翮询问赵凤诏的情况,张鹏翮马上便回答山西巡抚苏克济早就参奏赵凤诏受贿,十月,赵凤诏被革职,随即问斩。赵凤诏的问斩明显是对噶礼党羽的清算。五十六年(1717)四月,赵熊诏又因私抄谕旨携出,被削职,仍留内廷供奉。此私抄谕旨一案有两种说法。第一种说法是官方记载,据《康熙朝东华录》卷九九言,陈璋、赵熊诏于今年三月内查阅档案,钞康熙去年十二月所谕江南钱粮之旨。康熙于去年有欲免江南旧欠钱粮之意,偶尔谕及,今年未行蠲免,陈、赵等人欲将其前后互异之处指出书写。据康熙言,此为两江总督赫寿欲沽名钓誉,而陈璋、赵熊诏等则为家乡谋利。他在谕旨中称:“朕知赫寿受人属托,又彼此私同商定具奏欺朕。”同时还很严厉地指出:“朕于事无不经历,人亦焉能欺朕?朕岂肯以大权授人乎?”康熙于是把陈、赵二人交九卿议罪,九卿称:“起居注事关机务,陈璋等将去岁十二月所下之旨至今年三月复行钞阅,断非无故,应交与刑部严加治罪。”康熙下旨,陈璋、赵熊诏从宽,免交刑部,着革职,仍在原行走处效力行走。第二种是赵熊诏及其子赵侗敩的说法,赵熊诏在为赵申乔所撰行述中曾简略提及此事:“不孝(指赵熊诏本人)被同官诬讦记注一事,吏议必欲置之死”,而赵侗敩在怀疑自己父母的《哀思录》中则有更为详细的记载:“丁酉三月,在起居注馆,因同官令笔帖式抄阅满字档案,与府君毫不干涉,而忌者遂牵连诬讦,下部议。”从上述记载,我们可以作出以下分析。首先,如果赵熊诏私抄谕旨属实,这固然有为家乡谋利,想让康熙核减江南钱粮的动力,但也显示出他与赫寿的关系非常密切。赫寿卒于康熙五十八年(1719),雍正五年(1727年)以其生前“谄附阿其那”之嫌,抄没家产,所遗妻妾子女俱入辛者库。据《雍正朝东华录》卷八载,雍正曾称:“从前阿其那、塞思黑、允禵等共为党与,包藏祸心,将不守本分诡随之人百计千方引诱交结,外则与阿灵阿、鄂伦岱、苏努七十、赫寿等乱臣结党往来,内则与皇考御前侍卫拜唐阿太监等钻营交结,探听一切喜怒信息。”而其中赵熊诏一事当然也有可能是属于“钻营交结”,“探听一切喜怒消息”。假使赵熊诏、赵侗敩所言属实,赵熊诏确是冤枉,但也可能肯定同样卷入某种政治风波之中了。而从赵凤诏死后,常州当地地方官的所作所为,我们也可以探知一二。据赵熊诏为赵申乔所撰行述称:“是秋,部征原籍查家产,邑令意有希合,以寒家薄产无几,难于开报,遂及三党,罗织横行,二三亲戚凡有饘粥田数顷者辄系之狱,尽籍其田以充数。至于寒舍所有一盌一箸,一纸一缕,悉登册以输之。赖观察李公、太守刘公秉公持正,令亦悍然不顾,犹以为未足,力请于上官疏参鲤诏裭职严追,将得而甘心焉。”这些地方官如果不是背后有什么势力指使的话,怎么可能对在京城有权有势的赵家如此作为呢?雍正登位之后,曾经评论过赵申乔:“即如赵申乔乃大臣中之有令名者,其临终时嘱其子孙,有门生二人某某从未谒见,若来京,不许其登门。其子孙遵奉遗言,此二门人至于愧悔无地。此人人所共知者。以赵申乔清正大臣尚不能免此陋习,则其它可知矣。然赵申乔究因此邀结私心,生子赵凤诏贪婪不法,身受国宪,未必非其徇私之报应也。”这里的“邀结私心”很有可能便是暗指参与夺位党争有关。只不过赵申乔本身相对清廉,同时也应该不是任何一个派系的核心人物,雍正才稍稍留了点情面。但是即使是一个所谓的清官,赵申乔也仍然逃脱不了官场的各种潜规则,他利用这些潜规则,也为这些潜规则所害,在波遹云诡的政治风波中,他不得不屡次主动或被动地卷入各种各样的纷争之中,来保证自己及其子孙的利益和名望,但是最后的结果却往往却并非他想得到的。这是中国官僚政治中赵申乔这种官员命中注定的悲剧。赵凤诏被斩后,赵申乔郁郁寡欢,不到3个月竟忧愤而死。赵熊诏扶柩奔丧回常州,未满月也因哀伤过度病逝。

    但是赵氏家族的兴盛并没有因为政治的变化而中断。赵熊诏的儿子赵侗敩(1683—1751),字景罗,号赓西。因为康熙对老臣的照顾,在康熙四十四年(1705)南巡召试中名列第三,至京城内廷供奉,参与了《佩文斋广群芳谱》、《骈字类编》、《子史精华》等大型官修图书的编写工作。之后在湖南出任知县等地方官,最后官至浙江盐运使,有《欠山集》存世。赵家自赵继鼎起在白云溪营建居所——方玉堂,赵申乔便自号白云旧人,其宅第坐落在后北岸与县学街交汇处,即今天的后北岸4—8号。赵熊诏中状元之后,赵家便又兴建了魁星阁以示庆祝。赵侗敩在康熙五十四年(1715)开始在白云溪构其居室,名叫云窝,他还专门入此赋诗,有《云窝诗初集》和《二集》。赵侗敩次子赵绳男为贡生,官至户部郎中。辞官归里后继续营建自家花园,广种辛荑花,据洪亮吉回忆,“自此斜北至迎春桥,为文昌阁,为雪洞,为云窝,为味辛斋,大半皆赵家楼阁也”。赵氏“所居擅云溪之胜”,尤以云窝为最佳,“每夏日疏帘清簟,坐卧其侧,画舫过阁下者共识为赵公子读书处焉。”

    赵骏男长子为赵华玉,赵华玉生子赵学愈和赵学辙。赵学愈(1761—1814),又名学愚,字亦之,弱冠即能诗,经常与堂哥赵怀玉和洪亮吉、孙星衍结社酬唱,有《亦之诗》,收入于李兆洛所编《旧言集》中。赵学辙(1768—1833),字季由,号蓉湖,嘉庆四年(1799)进士,官御史,后任湖州知府。赵学辙是当时著名的书法家,并擅画墨兰,同时工篆隶书,习篆刻,精朱文。他的儿子赵京锡(1804—1874),字子谦,书法学欧阳询,秀劲毕肖。

    赵绳男长子为赵怀玉(1747—1823),字亿孙,号味辛,晚号收庵,室名亦有生斋。在赵侗敩考中康熙南巡召试七十多年后,赵怀玉在乾隆四十五年(1780)乾隆南巡召试中又考取第三名,钦赐举人,出任内阁中书,后又任青州府海防同知,登、兖两州知府等职。赵怀玉好学深思,工诗擅文,诗多清癯悱婉,动之以情;文平雅深远,兼有魏禧之才和方苞之学,在常与洪亮吉、孙星衍、黄景仁并称孙、洪、黄、赵,为“毗陵七子”之一。一生编著颇丰,有《亦有生斋诗集》、《文集》存世。“毗陵七子”中的另一位天才诗人洪亮吉也和赵家有亲戚关系。洪亮吉的曾祖洪璟和赵凤诏同在山西为官,由此联姻,祖父洪寀娶了赵申乔之女,赵凤诏的妹妹,从此迁居常州。根据洪亮吉的回忆,洪寀最初就居住在白云溪赵申乔家,后徙县西大宅,遂以故居归赵氏。

    赵怀玉弟弟为赵球玉,其子为赵学彭(1779—1821),字子述。赵学彭的女婿是著名近代爱国思想家,地理学家、山西平定人张穆,张穆所著《蒙古游牧记》为近代边疆史地的代表著作。赵学彭的儿子是赵振祚(1805—1860)字伯厚,号芝舫。赵振祚少年时代随舅舅,著名经学家刘逢禄读书,后中道光十五年(1835)进士,官翰林院编修,詹事府赞善。咸丰三年(1853),太平军攻下安庆,赵振祚上书朝廷,要求回乡办团练,在得到允许后,遂回到常州,和时任浙江布政使的同乡汪本铨一起在常州办保甲局。咸丰十年(1860)闰三月,丹阳被太平军攻陷,清军围困太平军的江南大营遂告失守,钦差大臣和春自尽。四月,当时驻扎常州,负责江南防务的两江总督何桂清不顾常州士民的阻挠,仓皇出逃,赵振祚至乡间招募人员守城,途中遇到太平军,被杀,著述也多被毁。

    赵凤诏虽被问斩,但是他这一支也是人才辈出。赵凤诏(1664—1718),字侣台,号尔宜,官至太原知府。他的玄孙是赵仁基(1789—1841),道光六年进士,字至湖北按察使,工诗,为官以善于断狱闻名。卒于官时,宦橐萧然。他娶了常州著名的骈文家方履篯的妹妹方荫华。方荫华(1801—1856),字季娴,是著名的才女,有《双清室诗》存世。赵仁基和方荫华有两个儿子,赵熙文和赵烈文。赵熙文(1831—1880),字敬甫,赵烈文(1832—1893),字惠甫,号能静居士。赵氏兄弟都有文才,其中赵烈文更是中国近代传奇式的人物。

    赵烈文二十二岁时便放弃了科举考试,以研究经世致用的学术为自己的目标,他常常和族叔赵振祚,哥哥赵熙文、姐夫周腾虎、好朋友刘翰清等人讨论国家大事,兄弟两人还和管乐、杨传第等人在白云溪边举行云溪词社,互相唱和。咸丰五年(1855)年十一月,赵烈文和自己的好朋友龚自珍的儿子龚橙应周腾虎之邀,来到江西曾国藩幕府。当时曾国藩正在江西与太平军作战。这年的十一月二十九日,赵烈文第一次拜会了曾国藩。但是这次的会面并不太愉快。曾国藩让赵烈文参观樟树镇湘军大营,在言谈间颇为自豪。赵烈文却自截了当地说,称湘军管理懈怠,军心涣散,下场大战必败无疑。曾国藩听后十分不悦。正好赵烈文接到家中来信,告知母亲生病,赵烈文随即向曾国藩辞行,曾国藩也没有挽留。三天后,樟树镇湘军大败,曾国藩闻报后,迅速派人追赶赵烈文,一定要他说出缘由,赵烈文只回答说那是我随便瞎说的,没什么道理。曾国藩无奈之下,只得让赵烈文回家,但希望他等母亲病好之后,尽快回营。赵烈文回家后,再没有出门。咸丰十年(1860)四月,太平军连克常州、苏州、杭州,史称庚申之变。赵烈文从常州城中逃脱,亡命于江南各地。次年七月,他重至曾国藩大营。八月初九日,他抱病写下著名的《上曾涤生大帅书》,纵论天下大事及与太平军作战战略。称太平军“足以病我而不足以倾我也”,捻军“足以乱我而不足以病我也”,惟西方列强“志在不小”,“国家之患,无有甚于是者”。他在信中还建议说“外交事宜,应遣使如汉宋故事,庶得其要领”,这是在中国近代史上第一次提出了分驻各国使节的建议。曾国藩看信之后,称其“识解闳远,文辞通雅,逸才也”。这年的十一月二十五日,曾国藩给清廷上《举贤疏》,保举常州府的周腾虎、刘翰清、赵烈文、方骏谟、华蘅芳、徐寿等六人,从此,赵烈文成为曾国藩的心腹幕僚,为曾国藩出谋划策。


    同治二年(1863)四月,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看中赵烈文的才华,向曾国藩要求让赵烈文成为自己的幕僚,赵烈文说自己“赋性疏拙,无裨世用”,但在曾国荃一再要求下,便开始辅佐曾国荃。清军当时已经进入战略反攻阶段,同治三年(1864)四月,李鸿章率军攻克常州,六月,曾国荃攻下了南京。六月二十日,太平军忠王李秀成被生擒,赵烈文专门对李秀成进行了夜审,他在自己的《能静居士日记》中详细记载了这一过程,成为日后研究太平天国的重要资料。

    战争结束后,赵烈文仍然担任曾国藩的幕僚,二人经常深夜彻谈,纵论天下大事。曾国藩曾经对赵烈文说恭亲王很聪明,而慈禧则很有威严,大清中兴有望。赵烈文不以为然的说,恭亲王只是小聪明,不是大智慧,慈禧虽然看上去很有威严,但其实更容易受人蒙蔽。他的分析可谓一针见血。同治六年(1867)六月二十日,赵烈文更是发表了他著名的对时事的预测。他说当今天下势必会渐渐分裂,只不过由于朝廷尚有一定权威,而且中央政府还没有彻底腐烂,所以还能维持。但他估计,不到五十年,中央政府便会垮台,然后出现各自为政、割据分裂的局面。曾国藩不愿接受这个现实,问他到时是不是可以南迁,赵烈文说没有这种可能性。四十四年之后,清政府便宣告垮台,赵烈文准确地预测到了清朝的灭亡。

    曾国藩为了感谢赵烈文多年来对他的帮助,一心想让他做官,但赵烈文对做官没有兴趣,对时局更是失望,在做了几任知州之后,便于光绪元年(1875)辞官南下,从此再不也不问世事。他在同治四年时,因故乡常州残破不堪,便在常熟购地四五亩造屋,这就是后来著名的藏书楼“天放楼”。后来他又将天放楼扩大,改造为静园,并开放让民众参观。他自己则在里面研究金石书画,渡过了自己的晚年时光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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